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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为什么不想杀我呢,婉儿?(1 / 2)





  洛阳城紫微宫乾元殿,朝阳染了押鱼檐角,空气有些冰冷。国丧期内,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,甚至不敢有多余的表情。百官鱼贯而入,寂静得不像是朝会。

  还是熟悉的珠帘,珠帘后是那个女人的身影。今日莫名高耸威严。

  百官站定,宦官报了朝会事宜,随后又是一片静默。朝臣纷纷低首等候,终于,帘后传来了太后沉稳的声音:

  “先皇最喜欢长安,却抱憾驾崩之时,未能再看长安一眼。生不能见,这遗憾,朕[r1] 也要帮先皇圆满了才是。朕要为他修皇陵,仿照京区长安城建制,一定要修得宏伟气派。朕还要为先皇立碑,记述他的功绩。巡陵的次数也要加,让子孙后代不忘先皇伟业。”武太后似乎没有过分的悲哀,只是淡淡说了下去,“卿等以为如何?”

  朝臣们议论起来,声音也比平日低了些。良久,一位大臣举着笏板站出来:

  “臣以为,自古没有给帝王立碑的传统,这似乎不妥。”

  又有一位走到中间:

  “臣以为,修建如此巨大的陵墓,耗费过多。如今应该以天下百姓苍生为重,不宜大兴土木……”

  武太后轻轻叹了一口气。今日朝会,婉儿请辞没有跟过来,这声叹息怕是无人听见了。

  “哲儿,你以为呢?”她问。

  众臣纷纷把目光投向新皇李哲。这时他们才注意到,龙座上居然还有一个男人。这一看不要紧,众人心中不免嘀咕起来。新皇已然继位,年纪早不算小了,血气方刚,身子骨也好得很。既然如此,这个帘后边的女人怎么坐还在这里,她是不是该下去了呢。

  武太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,冰冷的目光扫过去,隔着帘冲出一阵杀伐之气。众臣噤若寒蝉,纷纷侧过脸,望向座上的新皇。

  这些目光看得李哲有些不知所措,他抓耳挠腮,支支吾吾起来,半晌回道:“这修陵的事,事关重大,朕也拿不定主意。还是众爱卿与太后商量吧。”

  武太后闻言冷笑,摇了摇头。

  裴炎仰头看去,只见李哲坐在上边,好似坐在热锅上一般不自在。他皱眉眯起了眼,低首思索一阵,走了出来:“陛下,臣以为先帝丰功伟绩,需得为后人记诵。陵墓一定要修,碑也要立。只是,此事不能操之过急。”

  “说下去。”这是武太后的声音。

  “先皇西击突厥,南扫天竺,东灭百济。太宗皇帝没能奈何的高句丽,也被先皇一举灭国。封禅大典从前只有秦皇汉武,与西汉光武帝操办过。先皇行过封禅,如此成就不在秦皇汉武之下。树碑立传,乃是理所应当。国库之资,耗费诚然众多,只是修陵并非朝夕之事,只要平日节俭些,再假以时日,费用自然就出来了。为了先皇传世的功业,众卿少些月俸,又算得了什么。”

  众臣哪怕心里千万个不愿,裴炎已经这般说了,谁还能再顶撞些什么。他是顾命大臣,又是宰相之首,他的意思,就是朝臣的意思。

  “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。”裴炎举起笏板道。

  “裴相国请说。”

  “先帝驾崩未久,如今想必圣上十分悲痛,无法亲政。加之册命未下,此前圣上还算不得新皇,按律不能发号施令。依照先帝的遗诏所托,不如先由太后代理朝政。待国丧期满,再交由新皇理政。”

  谁也没想到,众目睽睽之下,裴炎竟说出这么一番话。大殿上,百官面面相觑,谁也没有说话。李哲不知道他打的什么鬼算盘,居然为太后揽权。他直直瞪着裴炎,却毫无办法。总不能对朝臣说,父亲驾崩,自己并不悲痛,完全可以亲政。心下转念一想,好在守丧期也就二十七日。他觉得有些可笑,裴相国怎么像孩子抢小玩意儿一般,对这几天锱铢必较。抢那么几天的权力又能怎样?他是父亲遗诏里唯一正统的继承人,国丧之后,还不是得乖乖把皇位交给他。那时,看他还能有什么借口。

  二十七天,二十七天而已,谅他们也兴不起风浪。于是他点头道:“裴相国说的是。这些日子,就劳烦裴公与太后了。”

  裴炎知道许多大臣在看他,或疑惑或愤怒。他微微一笑,目不斜视。

  这顾命的宰相,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。你等却不知,这“一人之下”的“一人”究竟是谁呢。

  是夜,政务殿烛火摇曳,案上堆满了奏折。武太后放下朱笔,斜倚在案边。

  “婉儿。”

  “奴婢在。”她起身过去。

  “婉儿,裴相国此人,你觉得如何?”武太后微微闭了眼,的确是乏了。

  “婉儿与外朝大臣极少往来,只曾听阿娘说过,裴相国是我的恩公。当日婉儿得以去往内文学馆,是裴相国鼎力相助。若无裴公,没有婉儿的今日。”

  抬头望去,只见武太后睁了眼,默默看着她。

  “人是会变的啊,婉儿。”太后伸手轻拍了拍身边的坐榻,“来,坐下吧。”

  “今日朝堂之上,裴炎让我代新皇理政。婉儿,你说这是为何?”

  婉儿跪坐在那里。这几日,她的心有些乱,什么也理不顺。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一般,好不容易挣脱了兽夹,只想逃走。如今却走不掉,只有装作无事发生。

  “太后……”

  武太后目光温润如水,朝堂上冰冷惯了,只有在这里,她可以这样去看一个人。她期待婉儿说些什么,她知道婉儿一定明白的。

  这眼神给了婉儿一丝温暖的感觉,冰天雪地里显得弥足珍贵,让她生发出莫名的力量。她又觉得有些惶恐,除了太平以外,她从未见过太后这样看过别人。这样看她,好像她是太后很珍惜的人一般。不过也许……也许的确是呢。

  她努力理了理思绪,仰首道:

  “臣以为,裴相国这么做,是在讨太后的欢心。依先皇遗诏,国之重器三足鼎立,新皇、顾命大臣和太后您之中,相国势力最小,权力不及新皇。因而他必须投靠一方,是哪一方,如今已经很明白了。但臣私下觉着,裴相国志不止于追随太后您。今日他为您夺的权,只有二十七天的期限。相国在给自己留余地,他有更大的野心。而那野心便是——”

  在太后与皇帝之上把持朝纲,做一个大权独揽的宰相。

  武太后笑了。“看来裴公也不看好哲儿啊。”她说。

  “婉儿,你觉得,哲儿这个人怎么样?”

  “我——我么?”那个月光下的身影又浮现在她的眼前,她的脸色泛白,“奴婢不敢议论新皇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