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贤哥哥——(1 / 2)





  东宫就在正殿的右边,婉儿被女官领着进了一重门,那人就退下了。她跟着东宫的侍从,向大殿深处走去。远远地,看见案上放着一张琴,琴后边坐着一个男人。她认不出这个男人了,怎么也想象不出,几年前在马球赛场上叱咤风云的那个人,那个神采飞扬的青年,如今变了这副模样。

  深重黑眼圈围着眼眶,肤色暗沉,披头散发,一缕一缕垂下来。他的白色中衣半敞开着,露出坚实的胸膛,他半坐半躺,一只手抚弄着琴弦。

  他好像看见了婉儿,亦或是没有。婉儿站在那里候着,就静静站在那里。

  一个仆人模样的男子端来了茶水,李贤摆手,那人等了一会儿,还是退下了。

  “站住。”李贤忽然命令道。他便乖乖站住了。

  李贤一跃而起,冲上去揪住那人后颈,吼道:“你怎么没穿?我叫你穿的,我叫你穿的!”

  婉儿被他这一吼吓到了。看来人家说的没错,太子是真的疯魔了。

  太子把那人摔到墙上,那人伸手遮住脸,倚着墙瑟瑟发抖。

  “穿好了再来见我。”太子面色阴沉,声音也低得可怕。那人捣蒜一般点头,抽身要走,贤又抓住他,把他摁在墙上。

  婉儿怕他失手把那人打死,刚要上前阻拦,却看见他在那个奴仆唇上印下一吻。

  她甚至看见贤太子舌头的入侵,看见那个奴仆搂他的脖颈。看来人家说的没错,太子是真的——不,他不是狎戏户奴。婉儿从他眼里看见的,不是轻视玩弄,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。她形容不出来,只是忽然对太子有了惺惺相惜之感。

  “婉儿,你过来。”李贤放走了道生,没回过头,就忽然这么对她说。

  婉儿走上前。

  “天后派你来监视我的,对吧?”李贤还是没回头,“或者是叫你来激我。对,她一定是叫你来激我。”

  婉儿看他背影,欲言又止,最终什么也没说。

  “婉儿,你有事要说么?没有的话,今日我不见客。”

  “太子,”她说,声音没有感情,“你知道为什么天后不喜欢你么。因为她想篡权夺位,想控制大唐。你哥哥孝敬皇帝身体弱,好控制,她没有动作什么。但是你,文治武功颇有建树,深得众臣喜欢,她必然要置你于死地的。你若想活着,就要小心,不要被她先下手。”

  婉儿深吸一口气:“我说完了。”

  李贤回过头,笑了:“就这个?”

  “婉儿,你太不会胡编乱造了。”他说着,停了一会儿,转过身来,“不,是你根本没有用心去编造。”

  李贤看着她,似乎在犹豫些什么。他看着婉儿,眼眸里没有光彩,只有黯然与愤懑。不是对婉儿,而是对他自己的愤懑。

  随后,他屏退众人,阖上门,坐定。他让婉儿也坐下,就坐在自己对面。

  “婉儿,你不知道,我有多爱她。天后虽为女子,却有吞吐山河之志,海纳百川之怀。她比大多数男人强上千万倍,当然也包括我。她那样美丽,那样优雅,她抬首时眉心气象万千。你端详过她的眼睛么?你察觉到里面的坚定,一往无前,和隐没的温柔么?她挥手,衣袖落下来的时候,一切就都被轻易地摆平了。她似乎永远比我站在高一层的位置眺望。这样的才华,历经千年都不会出现一个。她太伟大了。婉儿,她太伟大了。你也是这样想的吧。”

  李贤停住了,手拨弄琴弦,两三声不和谐的音符。

  “她那样宠爱哥哥,那样喜欢弟弟。尤其是对待月儿,捧在手心怕掉了,含在嘴里怕化了。她不是那种阴鸷之人,她不是易牙一般,对自己孩子下得去手的人。她不是。我清楚她不是。她爱所有的孩子,像个普通母亲一样,爱孩子胜过自己。”

  “除了我。”他补充道。

  “我倒想恨她,但我做不到。我爱极了她。我若不爱她,怎么会只因为她不爱我,就难过伤心的要死。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。我知道,天后一定要我死的,这一点我也不愿意违抗半分。我只是不甘。为什么她不喜欢我。为什么我不配有她的爱。我究竟哪里做的不好。婉儿,她厌恶我。婉儿。”

  李贤侧卧,手肘撑着坐榻,转头看向婉儿的时候,那一双眼让她想起了小鹿。王孙公子们骑马带着猞猁围过来,圈中央的小鹿,睁着大大的眼睛,眼里的哀伤如出一辙。一箭射穿他的眼睛吧,这样毛皮还可以完整,还可以陈列在某位大臣的家中,或者穿到哪一位公子身上。

  “她喜欢你。”婉儿说,“很喜欢你。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。”

  “太子殿下一直做的很好,一直没错。天后也这么对婉儿说的。天后爱你的才华,赏识你的文治武功,你是她最喜欢的儿子。我是说,如果你真的是她的儿子。”

  “你不是天后所生。”她说。

  李贤一瞬间呆住了。

  往昔一幕幕走马灯转来转去,他记得,每年大哥生辰,天后都会大办家宴。自己生辰,只差人送来些赏赐的物什。而那个对他很好的姨娘,每年都会过来陪他,听他说话,赞许地看着他。他记起,父亲时常说他聪明,附和的永远不是天后,而是坐在下位的姨娘。马球飞过去,落在两杆之间,他总能见着那个女子看着他,眼神温润如水。他想起很多很多。

  忽然,他抚掌大笑,声彻云霄。

  “原来如此,原来如此!”

  他笑得太用力,眼睛都睁不开,散着的头发飞扬颤动着。

  韩国夫人武顺和天皇李治的儿子,李贤。那是和她七分像的姐姐,武昭仪不能让她威胁到自己,不能让李治给她名分。于是,她用种种借口,堂而皇之夺走了她的孩子,并且夺走了她孩子的心。如今,她又要夺走这孩子的一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