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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像她不会痛一般(1 / 2)





  婉儿叹一口气,拿着残本往掖庭宫深处走去。

  永巷是牢狱,真真正正的牢狱。自从有记忆以来,婉儿就和母亲住在这阴暗潮湿,密不透风的小木格子里。木格子中一张张女人的脸,温顺得如同待宰的绵羊,好像没有知觉一般,脸上毫无表情。

  她不喜欢这样的女人。她不想要这样的生活。

  从前,母亲是她的光,范先生是她的光。如今,皇后是她的光。婉儿想着想着微微笑了起来,兴高采烈地对郑氏说:“阿娘,今日我见到皇后了!”

  “哦。”

  “我真的见到皇后了,没有扯谎!皇后来内文学馆看望范先生,我瞥见一眼,皇后她长得真美啊!阿娘,你说,你从前住在府上,那里也有皇后那样美丽优雅,气度非凡的女子吗?”

  郑氏没有答话。

  “阿娘,你说,我以后还能见到皇后吗?如果婉儿日后,能常陪伴在皇后左右,就是一辈子呆在宫里,也没有怨言!倒是小公主,还说她是公主呢,比皇后差得远了。皇后对待范先生可尊敬了,不像那个公主,只会仗势欺人,把我抄的《左传》都……”

  婉儿突然察觉到,母亲似乎并没有自己那般兴奋,她停下来,仔细看过去。

  “阿娘,你——你怎么哭了?”

  一粒大大的泪珠挂在她已经粗糙的脸上。

  “阿娘,是婉儿说错了什么吗?”

  掖庭宫里,几乎人人都知道,上官一家被武皇后诬陷,弄得家破人亡。可是从来没人对小婉儿提起过。不敢,也没必要提起。可是真的能当从未发生过么?郑氏看着婉儿轮廓越来越清晰的脸,那是庭芝的脸啊!也许是上天不想让她忘记,婉儿与庭芝如此相像,虽然是个女孩子,却长了副清俊少年的模样。她想起,当年庭芝骑在高头大马上,穿着婚服,回头看她的样子。为了那一刻,她牺牲了太多太多,从未后悔。

  “婉儿没说错,皇后是个了不起的女子。”她说着,眼泪却止不住地流淌,咸涩。

  “婉儿以后,要做皇后那样的女子!”

  看着婉儿天真的脸,郑氏再也忍不住,袖子半遮住脸,婉儿听见她瓮声瓮气地说道:“你以后,别在外边和人这么说。”

  “为——”还没出口,婉儿意识到,也许这是她不该触碰的东西。不是所有的事,都需要知道,不是所有的事知道了都会对自己更好。她不再问,只说:“婉儿明白了。”

  “在外边,也别说公主的不是。万一教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,就不好了。”

  “好。”婉儿用力点头。

  郑氏抬头看她,挤出一个微笑,脸上还挂着泪。恍惚之中,她仿佛看见庭芝点头颔首,他存在过的呀,难道如今,只能让他在婉儿的心中消失了吗?这便是所谓劫数吧,逃不掉的。郑氏闭上眼睛,最后一滴泪淌下来。最后一滴。

  翌日,公主被众多宫女簇拥着来到内文学馆的时候,看见范先生已经在那里等着,身边瘦瘦小小的,正是昨天那个女奴。女奴行了礼,便不理她,自顾自拿一卷书读了起来。公主眉头一挑,说:“你不是喜欢抄书么,怎么不抄了?”

  婉儿回首看了她一眼,又转回去:“纸笔对殿下来说不算什么,我可浪费不起。”

  “那就别读书了,”公主哼了一声,“我看你这清癯纤弱的样子,以后想必是嫁不出去的。学些吃饭的本领要紧。”

  “我不需要嫁出去。”婉儿说话仍然淡淡的,“我本来是奴籍,出不了掖庭,怎么可能嫁出去。”

  回答得不卑不亢,有理有据。公主一时占不了上风,只得自己闷气坐下。

  “喂!你过来,给我读这篇《硕鼠》。”说不过,支使她做事总是可以的。婉儿无奈,只好捧起书给她读。

  想起清晨,范先生叫她做公主的侍读。想起昨日的遭遇,她一万个不愿意。范先生说,这是皇后的意思,她皱起眉,皇后想必是不会做错事的,于是答应了下来。但一见面,好像气场不和命里犯冲,一切都变得奇怪了起来。她读着书,偶尔偷偷抬头看一眼公主。公主长得娇小可爱,只比她小一岁,却矮了半个头。公主显然没有仔细听她读书,三心二意的,不一会儿就玩起纸笔来,婉儿看不过去,轻轻叫了一声:“公主殿下!”

  小公主显然一个字也没听进去,摆手叫她别读了,又玩起砚台来。婉儿的确没见过这么好的方砚,只觉得落在这种人手上可惜了。可是,六岁的孩子,能希望她如何呢?婉儿叹一口气,原本安静读书的日子是过去了,请来这么一个祖宗。不知道她要呆多久才离开啊。

  不多日,公主也学了些皮毛,为了显孝心,专程去姥姥杨夫人府上献诗。

  婉儿抱着沉重的书卷跟在后边,心中只有冷笑。公主作的诗?她写了几个字?还不是范先生和自己代笔润色,她能把写出来的东西认全就谢天谢地了。没办法,世道如此。

  一行人进了府门,在前堂等了一会儿,家奴把她们引进正室。

  刚进去,婉儿便吃了一惊。坐榻上不仅一人,却是一男一女。男子看上去二十出头,面容白净清朗,颇有美男子之风。这女子年岁已大,满头的银丝,想必就是杨夫人了。这却不足以令人吃惊,奇怪的是男子斜着身子,半躺在杨夫人怀里,一副噘嘴撒娇的模样,好像在说着什么私密的事。这一下着实让上官婉儿有些反胃,抱着书卷赶紧扭过了头。小公主却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,平静地向杨夫人与贺兰敏之行了礼。

  “免礼。”杨夫人年纪大了,声音还是中气十足。

  “儿近日跟从范先生学诗,小有所成,献上拙作,还请外祖母品评。”公主说着,叫婉儿送上书卷。

  婉儿是真的不愿,无可奈何只得过了去。

  杨夫人翻了几卷,赞不绝口,只说公主已经学有所成,诗文精进了。顺手叫家奴送了些赏赐给跟随前来的宫女,又叫人赏了范学士。

  杨夫人留公主在府中用膳,公主年纪小贪玩,用过饭便在府中的花园里乱逛了起来。正走到一处流水,忽听得假山石后面传来异动。

  “你就从了我吧,我是谁你还不知道?以后有你的荣华富贵——”